新帝登基三年,后宫皆无所出。
他前一秒播种,我后一秒便杀到。
怀孕的打到落胎,承宠的灌下绝子药。
临产在即,我带人连夜闯进后妃宫里。
新帝阴沉着脸赶到时,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完了。
可谁都没想到,新帝只是小心翼翼为我披上斗篷。
“贞姐姐,你看不惯谁,只管与朕讲,朕赐死就是,何必脏了你的手。”
得知张昭仪身怀有孕后,我直接带了宫人冲进她宫里。
在她的尖叫声中,几个身强体健的嬷嬷左右开弓,一脚揣在她后膝窝上,逼着她跪倒在地。
一碗滑胎药塞到她嘴边,几次被她甩开,棕黑色汤汁撒了一地。
直到嬷嬷被她用头顶开后,我忍不住啧了一声,身旁的大宫女心领神会,左右开弓两巴掌,打的她双颊青紫,趁着她失神间硬掰开她的嘴往下灌药。
许是药汁太过苦涩,张昭仪只喝了一小点后挣扎着撞翻宫女,装药的小碗磕在地上,一路滚到我脚边,溅湿了我脚边,梨花白的马面裙上多了几个难看的棕黑点子。
“皇贵妃,你不要欺人太甚,我现在可是身怀龙裔,你敢这么对我,就是谋害皇嗣,皇上就算再宠你,知道了你做的事也不会容你!”
她恶狠狠瞪我一眼,看向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人,被我的宫女两耳光打的双颊青肿,撇过头时吐出血水来。
“当初你不过是个被我打死也没人管的玩意,现在倒是敢骑在我头上!”
“我看你有几个胆子对我动手,你看我爹弄不弄死你!”
闻言,我‘啪’一声放下手中正在拨炭的火炉,缓步走近了她。
身旁的宫女心领神会,夹起炭火便往她脸上烫。
惨叫声裹挟了皮肉焦熟的味道,从宫门口涌了出去。
张昭仪仰面挣扎,每一次尖叫都换来一块烧红的炭在脸上滚动。
“皇贵妃,你不得好死,不得好死啊!”
咒骂之下,通红的炭块被银签子塞进她嘴里,惨叫声堵在了嗓子眼。
张昭仪诅咒的越狠,我脸上的笑也越开怀。
当初她把滚烫的水泼在我后背,叫人拿了鞭子把我抽的几乎丢了半条命时,可曾想过有这么一天?
那张如花似玉的脸,如今也同我的后背一般,狰狞斑驳,满是炭火焦灼后的疤痕。
哪怕至此,张昭仪依旧在护着肚子,死命护这最后一张保命符。
可笑,我怎么会让她平安生育?
有孩子和没孩子的妃嫔是两说,后者我就算弄死,也没人敢对我置喙。
眼看着天色渐晚,到了快下朝的时间,我懒得和她多纠缠,亲手掰开她的下巴,端来药便往下灌。
当初辛苦劳作锻炼出的手劲儿,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。
就在她满眼绝望,一碗汤药即将灌下肚时,宫门外传来内侍见习刺耳的声音。
“皇上驾到——”张昭仪那双原本黯淡认命的眼,一瞬间亮了起来。
趁着宫人神色松懈的瞬间跑了出去,一路撞进一身香色圆领袍的年轻帝王怀中,哭得梨花带雨。
“陛下快救救臣妾啊!
皇贵妃,皇贵妃她要杀了臣妾和陛下的孩子啊!”
年轻帝王面露不悦,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闪过丝丝寒光。
张昭仪像是猫一样扭来扭曲,拼命往帝王的怀里钻,时不时投射给我一个挑衅的眼神。
似是在说: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!
我不慌不忙起身行礼,帝王慌忙冲过来将我扶起,不管被他推到在地的张昭仪还身怀六甲。
张昭仪面露尴尬,挤出几滴可怜巴巴的眼泪看向帝王,表情凄楚又可怜,似是控诉帝王无情。
年轻的帝王懒得掩饰嫌恶的神情,一个眼神过去,身侧白面无须的内侍黄门阴恻恻笑出声,拂尘一甩,一碗黑乎乎的落胎药就这么灌进了她腹中。
他笑着抱住我,亲昵蹭我的脸:“姐姐若嫌她碍眼,只叫人禀报我一声就是,何苦脏了手?”
张昭仪瘫倒在地,仿佛一朵开败了的花,怨毒无比看向我。
白面无须的公公悄悄撇一眼帝王的脸色,赶忙一清嗓子:“还愣着干什么,拖下去啊,等着脏了皇上和娘娘的眼吗?”
一旁宫人低着头称是,拽住张昭仪手脚一路拖到外面。
以前总高高在上,对我非打即骂的高门贵女,如今甚至都不如宫中妃嫔养的一跳狗体面。
皇帝屏退左右,站在我身后替我按摩太阳穴,他把头搁在我肩膀上,带着点撒娇的味道。
“姐姐岁正当年,孩子总会有的,未来继承皇位的,只会是我和姐姐的孩子。”
我靠在他怀里,伸手抚摸他日渐清隽成熟的面孔。
似乎是从继承皇位开始,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,需要我保护的少年。
如今已是大权在握,执掌天下的帝王。
时间过得真快啊,十年就这么过去了。
2.我是个出身不高的宫女,及笄那年年成不好,又碰上蝗灾,家里揭不开锅。
母亲为了弟弟能活命,三两银子把我卖进宫,做一辈子无法出宫的宫女。
从朱红色的大门关上开始,我连名字都被抹去,只剩浣衣局姑姑给我起的名字——‘婉贞’。
做宫女的日子漫长,一眼看不见头,我看着身边的宫女一个个从刚进宫的如花似玉,一直劳作到双手红疮,暗地里便下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。
好容易攒了五年的钱,我终于换了一个服侍三皇子的差事。
他是林贵妃的儿子,眼珠子一样护着,又有圣上的喜爱,未来就算无缘皇位也是一地藩王。
若能和他成事,未来就算只当个侍妾,也好过在宫中长久的劳作,直到累死。
可我低估了男人的逢场作戏。
与我表面柔情蜜意,等揩够了油,转过头便与贵妃说我不安好心。
一场鞭打几乎要了我半条命。
那时,作为三皇子未婚妻的张昭仪......不,是张晴晴,就依偎在三皇子怀中,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。
明明只有十岁上下,说出的话却带着近乎冰冷的残忍。
她一句:“此女狐媚,若不处置,恐怕让六宫侧目,都以为娘娘被一个小宫女折了面子。”
叫原本消气的林贵妃再次怒火中烧,当场要人把我活活打死。
最终还是林贵妃身边的姑姑劝了两句,林贵妃担心打死我影响她的名声,这才叫宫人把我丢去冷宫,叫我自生自灭。
被丢进去的当日,张晴晴还来看了我一眼。
她穿的富贵气派,宝石珠子叠成的珠花璀璨夺目,几乎要晃瞎我的眼。
“像你这样贪图富贵的女人,我见多了,我还进三皇子府,你们这些玩意倒想着勾引男人爬床!”
我被她一句话刺激到,不管不顾一头将她撞倒在地:“我勾引殿下是我不对,但这事能全怪我,倘若三殿下真的坦荡,又怎么会给我这个机会?”
“张小姐与其在我这个小宫女面前耍威风,不如想办法自己去约束男人。”
“管不住男人就来为难我一个小宫女,张小姐也不见得多坦荡!”
她被我骂的面红耳赤,又羞又怒,当场急了眼,只招呼粗壮的洒扫嬷嬷,一把将我摁倒在地,板子不要命似的往我身上招呼。
“不要脸的,还敢顶嘴,你们今天给我把她这张脸打烂,我倒要看看,没了这张脸面,她还怎么勾引男人!”
眼看金簪就要落在脸上,一旁稚嫩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耐烦,把门拍得震天响。
“里面的人在干什么呢,本殿下的东西掉进去了,快给本殿下开门。”
虽是这么说着,折扇吱吖作响的门根本拦不住人,轻轻一推便射进来刺眼白光,屋子里被门外的白雪映得冷寂肃杀。
这便是我与苏沂深的初相见。
彼时我是低微,即将被毁容的宫女,他是潦倒落魄,废黜在即的皇储,同是天涯沦落人。
张晴晴并没把不过七八岁的苏沂深放在眼里,只让宫人继续用刑。
还是苏沂深将手中抱着的蹴鞠直挺挺砸在宫人脸上,这才叫她回过脸,眼神不屑,开口嘲讽。
“哟,这是哪里来的天潢贵胄,管的真宽呐。”
苏沂深生的弱小,身上穿着皇储才可纹饰的四爪龙,袖口宽大,被雪地里强劲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。
可即便如此,他依旧踉踉跄跄挡在我身前,尽全力维持一位皇储该有的威严。
“本宫是东宫太子,这宫女这是宫中人,本宫自然可以管。”
“你不是宫妃打扮,一定是臣下外戚,一个臣下外戚怎么敢动宫女,你是在藐视皇威!”
他说话还带着点未脱稚气的奶声,不仅不显得威严,反而还逗得张晴晴哈哈大笑。
她那双目中无人的眼中三分讥笑,七分嘲讽,连半分尊重都懒得伪装,甚至还伸手一推,把本就瘦弱的苏沂深推得连连后退,跌倒在我身上。
“得了吧,还皇储,你神气什么?”
“如何皇上都换了人来做,你爹没脸没皮,御驾亲征还叫敌寇俘虏,有什么资格做君王?”
“现在的皇上是三殿下生父,未来的太子也只会是三殿下......至于你?”
“留你一条命苟活你就该感恩戴德了,还敢在我面前放肆?”
说着,一巴掌‘啪’得抽在苏沂深脸上,一向娇生惯养,如今白嫩脆弱的皮肤就这么打的红肿不堪。
她却擦了擦手,甚至还把手帕丢到苏沂深脸上:“我是未来的三皇子妃,更是未来的太子妃,甚至皇后,少在我面前耍皇储的威风。”
原本她想连我和苏沂深一起打,可不知宫女对她耳语了些什么,只见她面色大变,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后带着人扬长而去。
枯寂无人的冷宫院内,寒风刺骨,我倒在一旁,身上青青紫紫。
苏沂深靠在我身侧,脸上红肿高涨。
好似一同被整个世界抛弃。
从那以后,我便被分配给苏沂深做宫女。
说是宫女,更贴切来说,是老妈子。
太监来宣读林贵妃懿旨时,张晴晴也跟着一同看我笑话。
她那双杏仁眼中尽是刺人割肉的寒光,捂着肚子笑我此生只能老死宫中。
“叫你竟然敢勾引殿下,还跟那个该死的苏沂深混在一起,现在贵妃娘娘满足你的愿望,叫你一辈子只能伺候这个废物。”
“接旨谢恩吧。”
我面无表情接过圣旨,双膝才碰到地面,头颅便被人一脚重重踩下,面皮被破紧贴地面,摩擦得钻心疼。
门外悄悄观望的苏沂深低着头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等张晴晴带着人走后,他踱步到我面前。
见我脸上难掩失望之色,原本的同情化作小孩子脸上不该看见的敏.感和怨毒,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推到在地。
“你也看不起本宫是不是,你也觉得本宫是个废物,是不是!”
我本就心烦,一翻身,把他摁在地上,扒了裤子便一阵阵打。
他羞愤欲死,四肢并用着挣扎,活像只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螃蟹。
“你放肆,放开本宫,再不放开本宫,本宫要杀你全家!”
我阴恻恻笑出声,手上更是泄愤似的打:“好啊,你去杀啊,反正我家里人也没把我当人,三两银子把我买刀这不见天日做奴婢的地方,你杀我全家,我谢你八辈祖宗!”
他气到语塞,捂着屁股叫骂:“你放肆,本宫诛你九族!”
我手上的力道更大几分:“好啊,你来啊,我无所谓,反正在这冷宫也是个活死人,不如你送我一程,我还落得个干净自在。”
他沉默了,不再挣扎,等我打他打累了,丢到一旁后便自顾自跑开,也不知去了哪里。
我自身都难保,哪里还把他放在心上,随便对付了几口冷馒头后便搬出所有被子,哆哆嗦嗦对付着睡去。
梦里我回了家,家里正在煮热气腾腾的猪肉汤,母亲在灶台前尝味道,招呼我快坐下烤火,父亲窝在堂屋削木头,等我走进了看,那是一根雕有小梅花的木赞。
父亲边说我长大了,模样越来越好,一边让出烤火的位置,为我梳头簪发。
可这火焰起初是热的,渐渐变得越来越冷。
我被冻得一哆嗦,睁开眼,身上压了个沉甸甸的人,额头烧的滚烫。
3.苏沂深病了,病的不轻,高烧烧的滚烫。
可我只是一个冷宫的宫女,如何请得动太医?
他虽是皇储,可母亲只是个宫女,生下他时便难产而死,先帝的原配钱氏如今深居北宫,日夜为先帝祈福,不曾踏出过北宫大门一步。
宫中世态凉薄,向来拜高踩低,我们两个都是边缘人,哪里请的来御药治病?
我拍了拍他的脸,他像是病糊涂了,眯着眼死死抱住我的胳膊。
“娘......”我叹了口气,把他扯到床边,拿出所有厚被子裹在他身上。
他现在还是太子,哪怕所有人都知道,他这个太子之位做不长久,他在礼法上也还是储君,倘若他出事,我第一个脱不开干系。
为了不白白沾上一条命,也为了我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命,我也必须让他活。
我脱光了衣裳把他紧搂在怀里,冰凉的体温冻得我浑身一激灵,下意识想把人推开。
他却把我抱得死紧,眼角不受控制落下两行清泪,迷迷糊糊的,口里不断喊娘。
我索性随他去,把他抱在怀里,紧紧窝在被子里,心中默默祈祷上苍。
天若有情,至少别收了这可怜孩子的一条命。
他似乎也听到了我的祈祷,呼吸渐渐变得平稳。
合该是他命好,一晚上的高烧,他竟生生扛了过去。
第二日醒来时,除了还有一点发热,浑身无力外,竟真的撑了下来。
只不过一见到我,说话就变得格外难听。
“真是苍天无眼,本宫病了,你还没事。”
我在他头上狠狠一戳:“小屁孩说话别这么难听,要不是我,你还活的下来?”
他艰难举起手抚向额头,摸到被我戳到的一处红痕,脸涨的像是早间御膳房处理的河豚。
“你大胆,竟然戳本宫,本宫要打你。”
只可惜,他的爪子是在无力,打在我身上也只像挠痒。
我趁他虚弱,狠狠捏了他白嫩的小脸两把,手感不错,难怪林贵妃一定要养一只狸奴,没事就摸两把,有个可爱的小东西在身边,确实能纾解心中烦闷。
苏沂深开始还反抗,后来干脆任我揉搓,只是幽怨看着我,活像是小媳妇。
我端来辛苦求来的粥他也不喝,头一瞥,叫我滚。
这样的少爷脾气我怎么会惯着,脸一捏,一勺勺灌了进去。
他从一开始的抗拒,到最后无奈,乖乖躺在床头一口口的吃,只是咀嚼时,像是在咬我身上的肉。
我懒得和他一个小孩计较,既然分到冷宫来,我也只有和他相依为命一条路走。
他似乎也认清了现实,从一开始的冷言冷语,渐渐变成也会说两句好听的话。
瞧瞧,天潢贵胄再傲气,现实面前不也得低头。
从他跟在我身后,乖乖叫我姐姐,求我给他炸香椿芽开始,我俩再没有当初的针锋相对,倒多了几分互相抱团求生的惺惺相惜。
有时候苏沂深也会问我:“贞姐姐,你要是被调走了,会不要我吗?”
被那双水濛濛,稚鹿一样的眼神看着,我真狠不下心骗他,只好低下头,用筷子一颗颗数饭碗中的米粒。
“会走吧,谁不想过好日子呢?”
他哦了一声,没说话,低着头,像是心情低落的小狗,伸手摸他的头还被躲开。
我叹了口气,不知如何是好,我是个很自私的人,如果有机会,我一定第一时间跑了,奔向荣华富贵。
可我这个自私的骗子,骗不了别人,甚至都骗不了自己。
......苏沂深的太子之位被废了。
这是我们所有人都预想过的事。
苏沂深的父亲御驾亲征,让敌寇俘虏了,以此要挟朝廷臣服。
我朝臣子向来是铁打的脊梁,宁死不从,当场便扶持了三皇子的父亲为新帝,率领众臣抵抗敌寇。
哪怕敌寇打到了京城外,朝臣们也和民众一同抵抗,万众一心,当朝首辅甚至身中四箭,拼着不要命也斩下寇首长子的头颅,彻底打灭了敌寇的嚣张气焰,被太医用两根山参救回来一条命后第一句话,便是要施新政,重整民生。
他和三皇子的父亲都更适合做帝王。
可他们越优秀,苏沂深便显得越多余。
整整一年,都是顾忌着名声和苏沂深父亲的性命,不曾废黜苏沂深的太子之位。
可现在朝局已稳,三皇子也做出许多政绩来。
比起四书都未读全的苏沂深,这皇位最终会落在谁手中一目了然。
圣旨宣读那天,冷宫来了很多人。
冷宫其实不叫冷宫,只不过住着苏沂深,所以就成了冷宫。
我在苏沂深被废的那天,知道了皇储的气派,宫女十二人,黄门十二人,侍卫统领六人,都是我在冷宫从未见过之人。
他们也只是来走过场,丝毫没把苏沂深放在心上。
在太监念到废太子改立为沂王时,那些本该是他名下服侍他的宫人侍卫一拥而上,不由分说摁住他,强行脱去他身上的皇太子冠服。
苏沂深死死抱住头冠,哭泣大喊:“这是父皇赐给我的,你们不能抢!”
回应他的,只有面沉如水的侍卫官手下用力,摁鸡崽似的将他钉在地上。
九旒冕被强行脱去,红白玉珠崩裂开来,洒落一地,九章服被剥去,露出雪白单薄的中衣。
苏沂深如今不过九岁稚童,哪里比得过这些人高马大的侍卫,小小的身体被掀得人仰马翻,躺在地上呜呜哭泣。
可如今他不再是皇太子,也无长辈护他,若非他还姓苏,是皇家血脉,这些宫人早一拥而上,人人踩他一脚。
太监留下圣旨,带着宫人们浩浩荡荡扬长而去。
我原本也可以走的。
按祖制,废太子后,身边的宫人也要一并更换,我是他尚未被废时拨过来的人,此时若走,任谁都说不了我。
但就在我一只脚踏出门槛时,呜咽稀碎的哭泣一阵阵飘到我耳朵里。
那一瞬间我想到雪夜中,浑身烧的滚烫,意识不清,抱着我的胳膊低声哭喊娘亲的苏沂深。
我若走了,他该怎么办,我若走了,又有谁会体贴待他?
才去冬入春,尚且有一阵倒春寒,倘若无人关心,他要是死了可有人管?
我停在门口,只要再抬起脚走一步,门外正是冰释成水的春日。
背后是一阵阵孤寂的寒意。
该如何选择,答案早已摆在纸面上。
我长长叹了口气,抬起脚,回身走回屋内,默默将春景挡在门外,脱下外衣披在依旧哭泣的苏沂深身上。
“别哭啊,这不是还有我?”
他的抽泣声一梗,哭肿的眼抬起头,两行热泪撞在我衣襟上。
“贞姐姐,我只有你了。”
4.苏沂深的确只有我了。
宫中一向是人走茶凉,被废的太子虽也封了王,可也无人在意,甚至他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血亲长辈,作为他叔父的新帝也防着他,只将他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冷宫之中。
服侍的宫女太监都当这是苦差事,对他也没有好脸色,心情不好了,还会说些难听的话刺激他。
苏沂深开始还会争辩,可渐渐地,他也不争了,因为争了也没用。
他的俸禄一直被管理的大太监克扣,堂堂王爷,送到桌上的也只有些素菜,时常不见荤腥。
这些好饭都让太监们偷偷换了自己吃,留给他的只有奴婢们的吃食。
又是一盘素炒豆芽,两盘青菜豆腐端上来,许是在外面放久了,进来时都没了热气。
已近年关,天气越来越冷,再不吃点好东西,苏沂深的身体要越发差了。
我想过给他争来好吃食。
可我去找御膳房送膳的太监理论时,被他一巴掌扇到墙边。
“我当你有多大胆子,不过跟着废太子,就敢教本公公做事?”
“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,要饭要到本公公面前了?”
我捂着脸,深吸一口气,把溢到嘴边的委屈吞进肚里:“这明明就该是给沂王的份例,你们偷偷昧下,让沂王殿下吃糠咽菜还有理了?”
“等我回禀了主子,有你们好果子吃,要是不想之后挨挂落,就把饭菜还给殿下。”
这番据理力争,换来的只是几个稍稍得势的太监,不留情面的嘲讽。
他招呼一旁的小太监把我摁在墙根上扇耳光,等打肿了我的脸后一把扯开我的衣襟,掏出我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在手上掂量,不屑瞥一眼后收进袖里。
“有能耐你就去找主子告状啊,我看你找哪门子的主子,这宫里还有你说话的地方?”
“婢子一个就要认清身份。”
周围两个小太监哄笑成团,一脚揣在我肩膀上,白玉似的皮肤被硬生生踹出一个青紫的鞋印。
“就拼你也想翻身?
醒醒吧,你,还有那个被废的沂王,这辈子都翻不了身,你就紧等着未来生不如死吧。”
“说得好!”
一旁的宫道上传来得意洋洋的笑声。
微微抬眼,便能看到张晴晴小人得势般坐在步辇上。
如今她的身份从未来的三皇子妃升为了未来的太子妃,风光无限,哪怕还没举行立妃大典,一向见风使舵的宫人们就忙不迭巴结奉承。
看到我这个曾经胆敢勾引她夫婿的狐狸精,如同寻得眼中钉肉中刺。
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招呼步辇停在我面前,伸出纤巧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,奋力狠狠踩在我的淤青之上,力道大的几乎要踩碎我的骨头。
我一阵钻心的疼,差点当场哭出来,紧咬得下唇几乎出血。
张晴晴却只像踢开什么脏东西似的,将我一脚踹开。
连带着原本该送给冷宫的食盒全被打翻,酱驴肉,四喜丸子,烧鸭......一份份好菜都翻了一地,很快便被寒气封出一层油花。
我看着心疼,瞪向她的眼睛冒出火来,“这是沂王殿下的饭食!”
她的笑得意又轻佻,打了个手势,直叫身旁的宫女抱来白地黑点子的哈巴狗。
小狗也是娇生惯养,一身皮肉油光水滑,像是过得比人还好。
它闻了闻地上的翻菜,连舔都没舔一口,抬脚潵出骚黄色的尿液,活生生糟蹋了一地粮食。
张晴晴却拍手叫好,指着我说:“瞧瞧,狗都不吃的东西,你还当个宝。”
“看你这么馋的慌,那这些东西就赏你了。”
话音一落,太监宫女们再次把我摁倒,骚臭裹了狗尿的饭食,被踩成浆糊塞进我嘴里。
狠厉的太监强行掰开我的最,一把一把灌进我喉管,不断踹我的胸口,逼我把这一团团泔水吞下。
张晴晴就这么在一旁冷眼看着,时不时还指挥太监多踹我两脚。
末了,她啧了一声,看我的眼神满是恶意。
“瞧她吃的这么想,赏她一口‘狗宝’。”
所谓狗宝,不是御药房的药材,是她怀中哈巴狗拉得秽物。
我拼了命得挣扎,可这些人根本就没给我留半分生机。
眼看凶神恶煞的宫女抱着狗越走越近,张晴晴在一旁不断起哄,边拍手边喊:“乖狗儿,快赏给她狗宝。”
我的脸甚至都能碰到哈巴狗的毛。
一声呵斥远远传来。
“胡闹!”
绯袍蓄须的官员撩起衣摆快步走来,头顶的展脚幞头因跑得太快,在寒风中隐隐发颤。
张晴晴看清了那人的脸,如同老鼠见了猫,赶忙捂着脸往宫女身后躲。
我也知道为什么这位身为张晴晴长辈的老人,会当着宫中太监宫女面狠狠训斥张晴晴。
原来他不是一个人,身后远远走来的,还有不怒自威的年轻帝王。
那位香色袍服的帝王只浅浅瞥了一眼,脸色就深沉如井。
倒不是这位帝王多心疼我这个小宫女,而是他被一个臣下的孙女触犯了威严。
不过是还没过门的太子妃,有什么资格在宫中做主?
别说我没错,便是我有问题,那也该禀告如今的林贵妃,让后宫的主理人处理问题,什么时候轮到她越俎代庖?
只可惜,她有个好祖父,冒犯天威,代价不过是关在家中半年而已。
而我受到的侮辱,没有人在意,甚至连一句安抚都没有。
我趴在水池边漱口漱了很久,久到口腔内被冰冷的水冻到麻木,也依旧洗不清嘴里依旧残留的那些许腥骚。
一回头,苏沂深正倚在门口,怯怯看着我。
与我视线相触的瞬间,他快步朝我跑来,瘦小的身躯在台阶上跌了一跤,滚了满身雪。
“贞姐姐。”
他抬起脸,笑得勉强。
我抽了抽鼻子,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,抱着他进屋后逼自己挤出一个小脸,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从御膳房换的煮鸡蛋递给他。
可他只是看着鸡蛋沉默良久,小心翼翼磕在桌上,慢慢剥皮,递给我一半。
“贞姐姐,你吃。”
他看向我时的眼神带着些生疏的讨好。
难为他这么小的年纪,这么高贵的出身,却要和贫寒人家的孩子一样学着眉高眼低。
我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块蛋白,慢慢咀嚼,已经冷透的鸡蛋并不好吃,带着些土腥味儿,我吃下去几口后,胸口一阵闷得慌,胃里一真恶心。
‘哇’得一声吐在地上。
苏沂深下意识捂住鼻子,眉眼间闪过厌恶,可厌恶很快也化作震惊。
他讷讷后退几步,浑身颤抖,嘴中喃喃:“贞姐姐,是......是血......”血?
我低下头,猛然发现地上吐出的不是秽物,而是一摊红得发黑的血。
那是,我吐的血。
我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手,手掌心也是从嘴角低落的血液。
腹中又是一阵翻腾,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,染红了满桌素菜。
5.我中毒这件事,闹得满城风雨。
不是因为我这个小宫女的命多值钱,而是朝堂上的老一派,以我中毒为由,抨击帝王苛待子侄,妄图斩草除根,有悖人伦。
“倘若没有宫女试毒,沂王殿下现在安危便未可知啊,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!”
须发皆白的老宗正颤颤巍巍跪在金銮殿上磕头,层层重压压得皇帝面色铁青,答应也不是,不答应也不是。
最终他被这些言官闹得三天没上朝,摆足了派头,扛不住压力下令彻查。
可这件事哪里查得到,左不过是那些贵人互相推诿,最终找个替罪羊出来顶缸。
只可惜,这招不太好用了,不知道是谁消息灵通,把张晴晴大闹过皇宫的事捅出去了。
原本顶罪的小太监便不够搪塞悠悠众口。
张晴晴是受宠,但她还没受宠到能让他祖父放弃仕途。
为了不落人口实,张晴晴在家里人安排下,被迫承认自己是这件事的‘主谋’。
“我......我只是嫉妒你与皇子亲近,我不如你,这才想给你一个教训,我只想给你下泻药,没想真的让你死!”
她被母亲和林贵妃押着来冷宫,当着苏沂深和我的面双膝一载跪在地上。
整件事在她不甘心的眼泪中,被定性为小孩的嫉妒心,身旁的仆从为了争宠给我下毒。
“你叫婉贞是吧,这件事可苦了你这孩子,遭了无妄之灾,真是天可怜见,叫本宫于心不忍啊。”
林贵妃假惺惺抹了两滴鳄鱼的眼泪,一个眼神过去,一箱子赏赐抬进了冷宫萧索的小院。
“如今还望你能体谅这个孩子,就原谅她这一回?”
“我......”我想拒绝,可我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,林贵妃位高权重,执掌六宫大权,我现在要求惩罚张晴晴是出了一口恶气,可也当众打了她的脸,未来我哪里还有容身之地?
“多谢娘娘体恤,奴婢......”我弯下腰,看着张晴晴恶毒又不甘的眼神,看着她怨毒盯着我,做出‘我不会放过你’的口型,心里再多委屈也只能就此咽下。
“凭什么?”
一声稚嫩的童声陡然杀进来,刨了这场原本被安排好的活。